萝卜小姐

人性未泯。

[摸鱼]鹿

   作家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头鹿。

    它安静站着的时候头和他的肩膀一样高,可能是雄鹿,一对巨大的优雅犄角总是暴露它哪怕最微小的动作,可它极少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站在一个它认为的舒适的地方,很久很久。有时作家认为它那清亮的黑色眼睛总是注视着自己,因为自己是房间里唯一与它体型相当的生物。

    一个高大匀称的身体,犄角高傲复杂的线条延续到不长的尾尖,身上灰灰的毛发作家并不能准确的叫出名字,那灰色混杂着棕色或者黑色的花纹,却不显得脏或杂乱像其他森林里的自由生物。它总是安静地呆在某个地方,看着某个方向,像是个在参观房东的书籍或是收藏的暂住客人。

    它不一定会总是呆在角落。作家第一次从附近的小镇上采购回来,下着这个季节常见的大雨,它短短的皮毛滴着水,在壁炉附近的客厅角落,疲劳而慷慨的作家没有介意它弄脏了自己的地毯。早上他把滚烫的水冲进茶壶的时候它会在饭桌旁靠近窗户的一侧,作家必须小心翼翼地绕过它去给自己煎一个鸡蛋,令人意外的是它的角是温热的,不过也许是一个昏昏沉沉的清晨短暂接触时的错觉。

    作家住在郊外,很远的地方,最近的一个城镇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冬天的时候偶尔他会有几个朋友过来打猎,他在网页上浏览着尝试找出那只高大美丽的房客的名字。作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鹿能够从暴雨中锁上的大门进入他的家里,不过他尝试在天气平静的晚上打开前门让它回到森林里去,不过悠闲的房客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作家好奇他这么长的时间呆在自己的房子里要吃些什么,他刻意留在客厅地上显眼地方的蔬菜或者水果也丝毫没有被啃食过的痕迹,它真是一头神奇的鹿,他这样想着。

    有一个房间他的鹿绝对不会去,那是作家的书房,是他写作的地方。杂乱的,精细的玩意到处都是,除了电脑和打字机,零零散散的还有些作画和摄影的工具。在他没有灵感的日子里什么都尝试过。作家曾经担心过他的鹿庞大的身躯会不会在闯入这房间的时候碰落或者损坏什么东西,可他优雅的朋友从未造访这里,它伫立过的地方也从来没有乱糟糟的混乱,反倒是难得整理的作家有时会感到愧疚。

    他正在写的故事进展的有些不是很顺利,也许他的缪思女神和他的妻子一起离开了他,和他的新房客一起每天站在风景最好的窗前看草原和森林成了他每天的主要活动。他的鹿总是看着远远的地方,或者偶尔会看着他。

    不像马一样的野性放纵,也不像梅花鹿纤细娇弱,他的鹿像是一座沉稳的雕像,不会用最昂贵的材料,也永远不会是供在书房或者会客室单独用做摆设,他的鹿是有生命的。像树木一样缓慢而茂盛的,却又灵动而生机勃勃。作家在他的博客上这样描写道。

    灯光和鹿毛茸茸的角把影子切割出柔美的线条,作家在昏暗的吧台旁边看到了绿叶和阳光组成的金闪闪的画面。他的房客转动优雅高贵的头颅,看着他。他发现自己习惯于这样有些压迫感却又亲切而生动的存在。

    作家推迟了去前妻家接孩子度过假期的计划,他害怕他活泼好动的小男孩会吓到他高傲的客人,他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某一天离开留下敞开的大门和一客厅的雪,夜晚的雪总是张狂的。不过他尝试着与自己的房客商量这个计划,它趴在地毯上抬起头,用黑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它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像被森林的雾或者露水变得潮湿-看着作家,然后听着他用妥协的语气宣布着他本就计划好的东西。

    冬天快要结束的某一个晚上,作家在客厅的壁炉里留下一点点微弱的火,今年难得没有什么动物被困在他的烟囱里,他的鹿站在门廊的尽头,没有投来一瞥,直直的看着窗外的森林。他想,也许冬天结束,这段不寻常的租赁关系就要结束了。

    然后作家做了一个梦。

    他的鹿曾经是头战鹿,在黄沙和树林的土地上奔跑,它的主人是那山谷与河流的国王。那优美的犄角和柔顺的皮毛都曾饮血,如世间最悲怆的战歌一样令人垂泪。后来它独自穿过了曾经的国家的边界,穿过戈壁和草原,在温暖的森林空地上过夜,他感到悲伤。像是被暴雨或者雪淹埋,切割入骨的悲伤,如噩梦时的恐惧一般挥之不去,然后作家惊醒。

    他跑出卧室希望看到他的鹿,他的战士和他的流亡者,他的英雄和他的旧友。

    作家只看到了一客厅的雪,打开的门,和一串如想象和记忆中一样的高贵而孤独的脚印。他跟随他的鹿穿过草原,在森林的入口前,作家的鹿停下它和呼吸声同步的脚步,转身长鸣。

    他找回了他的缪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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